旧识(第1页)
大殿寂静无声,彩莲跪在法器旁烧着佛经,这些原本是做法事时才烧的,可是荣荨的心事注定是不能宣之于口的,她连祈祷都不能发出声音,只有她自己知道。荣荨看着手心里的杭绸荷包,缓慢地摸索,这是她从荣茵那儿悄悄拿走的。
你是荣荨吧身后陡然响起了男子的询问,荣荨慌忙把荷包收进袖子里,回头看去。张昂逆着阳光站在大殿门口,脸藏在阴影里,荣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,
张昂踱步上前,低头看着她:问你话呢
荣荨抬头,阳光在张昂的身后绽放,刺得她眼睛生疼却不肯退缩,他还记得她,轻声反问道:小将军记得我
张昂嗯了一声:之前在杨府听荣茵说的,你那次不是跟她一起去的小花园么。
原来是这个记得。荣荨低下头,脸上闪过失落,从始至终只有她还记得罢了。佛经已经烧到最后一卷,她站起身让开蒲团:小将军公务危险,也拜拜阿弥陀佛吧。
彩莲过来扶住荣荨,二人一起向门外走去,没有留意袖子里的荷包已经掉在了蒲团上。
张昂默然,他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,从来就不信所谓神佛。面前的阿弥陀佛像左手下垂,接引众生,右手当胸,掌托莲台,眼神怜悯,他嘴角轻轻一勾,若真有神灵,又岂会有战场上的生灵涂炭。
他收回眼神就要走,忽然蒲团上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,捡起来仔细一看,是他给荣茵的那个荷包!他三两步冲向门口一把拉住了荣荨,质问道:你偷东西
荣荨被吓了一跳,疑惑不已,看到张昂递到眼前的荷包顿住了。彩莲在一旁急得不行,让人看见可不得了:小将军快松手,会有人看见的。
张昂置若罔闻,只看着荣荨,逼问道:说话!这荷包怎么会从你的身上掉下来,这可是我给荣茵的。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。
荣荨避无可避,她看着张昂眼里的怒火,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碎掉了,开口为自己辩解,却苍白无力:……我捡到的,许是三姐姐不小心掉了,我在园子里看见就……不知道是小将军的,你拿回去好了。
哼!张昂嗤笑出声,眼里的鄙夷弥漫出来,书香门第的荣家真是好家风,偷别人的东西还能大言不惭。说完用力推开荣荨,拿着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小姐,你没事吧
荣荨一言不发地垂着头,角落里晒不到太阳又冷又暗。彩莲陪伴了她那么多年,知道荣荨对张昂的情谊,被张昂辱骂,她该有多难过:小姐,你别伤心,小将军不是成心的,他只是太生气了。
不是的,彩莲,他之前只是不记得我,现在是不是就讨厌我了呢荣荨闭上眼睛,觉得心里十分难受。
新皇登基那年,京城举办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灯会,那时兰姨娘正得宠,她觉得自己能和荣蕴平起平坐,不知天高地厚地非要融入名门小姐的圈子,吵着闹着要一起去。在灯会上,她被众人挤兑,说她母亲是勾栏出身,说她跟母亲一样小小年纪就长了张勾人的脸,长大定会给荣府蒙羞。
荣蕴,你怎么带着她来,我们都是正经嫡出的,跟她在一起,是自贬身份。
你们看们她那双眼睛,滴溜溜地乱转,一看就不像个好的。
荣蕴陪着笑犹豫半晌,似有难言之隐:你们别说了,都是兄弟姐妹不该有嫡庶之分,父亲待四妹妹也很看重的。这不,我生辰那天父亲送我一副宝石头面,怕四妹妹多心,也给了她一副。
荣蕴表面上劝阻众人,说出的话实则是暗指她身为庶女却不知礼数,众人听完对她更是冷嘲热讽起来。
她难堪极了,不知道平日里对她言语亲和的人私底下压根就看不起她,眼泪就要憋不住,是张昂出现斥责了众人:你们自诩名门闺秀,如今却穿着名贵华服贬低她人,言行举止甚至还不如勾栏女子,不过是有幸披了一层身份的遮羞布。
那时候她才九岁,长得矮小,跟七八岁的小孩差不多高。张昂拉着她走出酒楼,带她在街头乱蹿,熙熙攘攘的人群里,两个小孩手拉着手,最后在桥头附近找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。
张昂叫摊主照着她的身形捏了一个糖人,递给她:别为先前的事哭,你还小呢,阎王爷才管着人的生死轮回,投胎为庶女不是你的错。喏,这个能甜倒你的牙,吃了就把先前的事忘了。十三四岁的少年,脸上还带着稚气,眼里含着笑,满是张狂肆意。
糖人是真的很甜,她这么多年一直都还记得,听说他随老将军去了漠北,就日日在府里为他祈祷,盼望他能平安归来。
在杨府再次见到他,她也只是远远地看着,第一次违背受到的教导去荣茵那里偷偷顺走了荷包,她不想他的荷包被烧掉。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从来不敢奢望,只是想留着他的荷包当做念想,可为什么会这样,连一个小小的荷包都不能满足她么。